遇见say hi,再见say bye
43 猜测是窗户纸,不捅不破
“对不起啊,我给医院惹麻烦了。”林念初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刚哭过,这会儿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委屈反而满是懊丧。
“念初啊……”
“这件事的确是我失职了,医院的任何处理我都接受。”林念初垂着眼,没有看他。
凌远微微一蹙眉,隐约猜知好友此刻真正的想法,不由得又叫了声:“念初。”
林念初仍旧垂着眼,细长好看的手紧紧的揪着刷手服的下摆,这并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道歉或者承担责任的姿态,尽管凌远分辨得出她心里的愧疚是不掺假的。
但症结在他这里。
凌远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仍旧坚持处于好友的位置开口:“你心里有委屈,说出来吧。”
“没有!”林念初唰得抬眼否认,自己都觉得有些此地无银,对上凌远深沉的目光,又飞快地垂下目光:“这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儿科大夫,还会犯这种错误,我真的……错了就是错了,我也不会为自己找借口。”
凌远语气里微带叹息:“可你还是觉得委屈。”
林念初这次抬起眼没有再避开他的眼神,她原本十分犹豫,凌远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朋友,自己的话假如真的说出口,结果可能并不那么美好。
“我替你说吧,你在替廖老师委屈,你想不通为什么记者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我没有向陈局长解释事情的前因,对不对?”凌远一边说一边想周明那个一根筋,怎么就舍得签字离婚呢?明明是这么个细腻又贴心的好人,不知道珍惜。
“那个家属实在太过分了,你不知道他推廖老师那一下那么用力,我真的觉得这不应该隐忍,凌远,你之前所有的决定我都可以努力让自己站在你的角度去想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这件事,我想不明白。”
“凌远,你已经牺牲了廖老师一次了,还要再来一次吗?”
凌远看着眼前这个大概曾经是唯一一个还能站在自己角度体谅自己的好友兼同事,终于发现自己早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在他离开前,廖老师和他推心置腹地谈过,不再心存芥蒂,似乎也没有了心存芥蒂的理由。
她要退休了,她的传统的医疗观念终究是要随着她的退休而慢慢消失在这家医院。
她向现实妥协了?
并没有,只不过她舍不得让他的学生为难。
她说医生不能在病人不认知的情况下让病人自己做主,那是医生在推卸责任,医院和病人不能只是提供服务和购买服务的关系。
这是她的信念,也是她的幸福所在。
可是,现实是如今的医患关系就和这个进入了转型期的社会一样,处于矛盾混乱的爆发期,提供服务和购买服务也不只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最大限度地规避风险,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所有的医疗资源,最大限度地救治更多的患者难道不应该是未来医疗事业发展的目的?
凌远不谈信仰不谈情怀只看现实,看似深似海的一个人却有着最直接最直白的目的。
利益最大化。
这是最世俗的说法。
医生和患者双方利益的最大化,如果一定要把这个世俗的说法抬得崇高一点,可以加上社会利益的最大化。
凌远的现实在现实的人们眼里充斥着不择手段的野心与绝情。
每个人,甚至他自己都相信,廖老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牺牲品。
懦弱疯狂,自私凉薄,凌远从来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呀!
年轻的时候他以为学医是自我救赎的一条路,后来才发现这只不过是另一道灵魂枷锁,长长久久地看着人的生老病死,他居身的黑暗中充斥着虚与委蛇的算计、别人的生离死别。
他只不过是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学会了冷眼旁观自己的绝望。
凌远走在连接走廊,有些晃神,窗户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得到秋高气爽。
突然的一个瞬间,那样遥远的蓝天让他呼出一口悠长的气来,这些令人压抑的念头让他想念起小警察。
他的良药,却是世间难寻。
午后的刑警队办公室进入了难得的安静期,春困秋乏,打呵欠像是传染,就连平时最活跃的毛肚小同志都呵欠连天没精打采起来。
在一干人中,李副队像是呵欠绝缘体,一直攒着眉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座机铃声突然响起,惊得旁人从昏昏欲睡中一个激灵,他却从容淡定不为所动。
“……找李警官?”内勤小姑娘接着电话,抬头看向李副队,这么个大姓,全队竟只有一个李警官,见副队打了个手势问是谁,用手捂了听筒,小声道:“甘肃会宁公安局刑警队,说是看到我们发的协查通报了……”
话没说完,李熏然已经窜了过来,看来副队身手矫健如初啊。
李熏然一直紧着的眉心舒展了些,一边听着电话一面让内勤登录刑警队邮箱,对方把相关信息的简要情况内网发了邮件过来,李熏然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
咱的运气就是这么的好!
结束了这通夹着西北方言的电话,小姑娘也已经登陆了邮箱,要点开新收邮件的时候,小姑娘噘着嘴吧不乐意:“副队,你这就违规了啊!你又不是黑枪案专案组的,干嘛协查通报留你的联系方式。”
“小丫头你管得还挺宽,局长是不是给你额外发加班费了?”李熏然笑着挑起一边眉毛,狡猾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我留的明明是办公室电话,再说,好不容易有线索,情报研判这时候不上,留着长毛?”说着指着邮件,意气风发一挥手:“帮我打出来。”
“凌远!”
韦天舒急促的叫声让他把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拉了回来。
“跟我走!”韦天舒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拉了他要走,拉了一下没拉动,他家院长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稳样子,更急了“我和你说,有个老王八蛋把廖老师给打了,他那儿子亲口说的,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管啊!”
凌远无声地叹了口气,道:“那不是打。”
“屁话!那不是打是什么?那是推吗?推……”韦天舒义愤填膺在气头上,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退了半步,松开凌远的胳膊,还不太敢相信,追问道:“你知道这事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凌远不说话,韦天舒觉得自己就这个傻子似的,明知道事实会是什么,还在这儿一脸不情愿地抱着最后一点信任。
凌远,你特么的就是个混蛋!
“你早就知道了你不说,你在领导面前邀功请赏你不说,那个记者指责林念初的时候你还不说,凌远!”韦天舒咬着牙叫着这个名字,恨不得给他一拳。
他不愿意再看凌远的沉默了,他默认了自己对他所有的质问,这意味着什么?
“廖老师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否则,我和你没完!”
韦天舒撂下一句狠话,扭头离开。
是呀,早就变了,你韦三牛还是韦三牛,凌远早已经成了凌院长。
李熏然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一阵风似的从办公室刮了出去,刮进了局长办公室。
李局长抬眼,从老花镜上打量了眼李副队,嗯,身后尾巴快翘上天了,不知道又在得意什么。
“局长,我挂的协查通报有反馈了。”李熏然说着,把文件夹递了过去:“甘肃会宁警方最近刚刚侦破一起非法制造强制案,我已经确认过,黑枪暗中的枪支与子弹的型号和那边提供的信息基本相符,我建议我们的人去一趟会宁,应该会有新的线索。”
李熏然一口气说完,便耐心地等局长看完他梳理好的材料,待李局长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他撑着桌子微微俯身过去,小声商量:“局长,让我去吧。”
李局长依旧保持着从眼睛上面看他的姿势,翻了个气势十足的白眼,李副队不屈不挠再接再厉:“黑枪案最初是我碰上的,协查通报我发的,反馈我接的,我去最合适不过了。”
“嗯。”李局长垂眸重新读着手里的材料。
按照惯例,这一声绝不是李局长同意他去的意思,顶多就是表示他听见了。
李熏然舔了舔唇,试探地叫了声:“局长?”
“你不是专案组成员,不合适。”李局长摘下花镜,向后坐了坐,叉着手指,看向他。
威压十足,一般情况下,这代表着:就这么定了,你别废话。
“那我是不是专案组成员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啊!”李副队维持着恭维的笑脸,企图软磨硬泡。
“行了,材料放这儿,回去忙吧。”李局长不接他的茬,滑的和泥鳅似的,李熏然连他尾巴都抓不住。
这下,李副队的笑尴尬住了,勉强挂着半拉笑脸,李熏然进门时的嚣张气焰就剩下点残火在李局长的淫威下苦苦挣扎了,“局长,我也得干点工作是吧,案卷差不多快整理完了,这案子我上手绝对快,协查通报就是证明,让我去吧。”
“发个协查通报有什么好得意的?”李局长横了他一眼:“这个案子侦办和你没关系,情报研判等专案组的同志带回线索再说。”
“您这可就不讲道理了,”半拉笑脸也挂不住了,李熏然有些恼火,碍于眼前这位是他领导加亲爹,也只能按捺住,沉声道:“我都参与情报研判了,怎么叫和我没关系啊?那个神秘人一直找不出来,我还一辈子不用办案了?那我当什么警察呀,顶个龟壳回家当缩头乌龟算了。”
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李熏然被他爸一眼盯得头皮发麻,但小李警官打小就知道倒山不倒架,认怂多挨五分钟揍,慷慨赴难起码事后他爸能给他买根冰棍。
照旧一脸坚决不妥协的英勇就义脸,李熏然还痴人说梦一样惦记着他爸许他一根他想要的“冰棍”,李局长面色微沉,手指点着桌面,一下比一下用力:“你的纪律观念都去哪儿了?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你整天让这个服从命令,让那个听从指挥,你自己做的怎么样?我看你还是没忘了你那点特权思想!你李熏然了不起了,办什么案子敢和我这里叫板了?我的话就撩在这里,网监的案子查不出个头绪来,你就老老实实给我转内勤干文职,没得商量!”
小李警官一腔热血轰地一下涌上了头:“我有什么特权思想?我敢有吗?就因为一个很有可能是恶作剧的神秘人,我连案子都不能参与,这算特权吗?咱们局里任何一个人遇上这事儿,您也这么处理吗?”
“李熏然!”
伴着一声呵斥,李局长抓起面前的文件夹重重的拍到桌上。
“出去!”
李熏然抿了抿嘴,转身离开。
向来和善的李副队周身的气压低得太不合常理,直到下班都没人敢去搭话,连毛都都悄悄溜边儿走了,他师父这样太恐怖了。
局长夫人的电话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心情再糟糕,亲妈的电话也得接啊。
他妈让他下班早点回家,给他爷俩改善生活。
李熏然装作还在工作,急匆匆应了挂了电话,手肘撑着桌子,揉着脸叹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
下楼时,手习惯性地插进裤兜,李熏然像是被什么烫了一般又猛的抽出手来,凌远家的钥匙还在他这里。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微信里也没有任何消息,这个人就像突然间从地球蒸发了一样,除了给他留了一把钥匙。
李熏然晃晃脑袋,兴许人家有别的钥匙呢!
心里建设往往有着强大的效果,李警官揣着凌远家的钥匙开车回了自己家,尽管他一路处于良心与否的挣扎中。
凌远拉开抽屉,有些漫无目的地扒拉着,直到手指摸到了药瓶,这才一把攥住抽出手来,胃疼的他有些恍惚,早饭没来得及吃,午饭被韦天舒和林念初一搅和吃了几口,忙到这个点,他实在有些盯不住了。
倒出几粒药,刚要往嘴里送,才发现水杯已经空了,抬眼看看墙边的饮水机,胃疼得更厉害了,最终他破罐子破摔地把杯子放回桌上,把几粒药扔进嘴里干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他这样的病人早晚会气死医生,幸好他自己就是医生,再怎么医者不自医,他还能知道自己身体的底线在哪里。
卫生局领导催着要对林念初的处理,凌远心烦得很,却也只能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官大一级压死人,领导眼里往往容不得一点理由。
错了就是错了。
把药瓶扔进抽屉,凌远关抽屉的动作慢悠悠地停在那里,冷硬的面部线条随着目光扫过“李熏然”三个字而柔和下来。
他把相框从抽屉里拿出来,摆在面前,凌远从小就和医院打交道了,见多了医生们龙飞凤舞的江湖体,明明是一群该很严谨的医生,却写着江湖隐世高手一样的字,很可笑。
他想起过去看新闻警察记录都用手写,不由得想象一页写满了小警察字体的笔录纸,带着点刚劲不羁的行楷,清楚又耐看。
小警察没回电话,没发微信,或许,他压根就没发现那把钥匙?
感谢看文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