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___子

能走不跑 能站不走 能坐不站 能躺不坐

【楼诚】说时依旧 06

说时依旧
06
阿诚醒来,就不肯在明楼床上多待一秒,赤着脚站在墙根,手揪着身上衣服的衣角,低着头,又不时偷瞟着放在床尾的那件破旧的单衣。身上的衣服是明楼小时候的,阿诚穿着大了不止一个号,肥肥大大的挂在那副瘦骨嶙峋的小身子上,更招人怜惜。
明楼蹲在他面前,使劲让自己低着头才能对上双圆圆的眼睛,里面充斥着不安恐惧焦虑和茫然,明楼想到了明台的眼神,无忧无虑充满了至纯至善的光泽,不由得心下一声叹息。问他话,他也只是点头摇头,实在要说什么声音也是小的有如蚊蚋,明楼几次让他回床上,他都小心翼翼地摇着头不敢动弹,明楼便伸手一提,把小家伙直接提到了床上,也不管他吓傻了呆坐的模样,用被子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明楼矮身下去,平视着阿诚,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做他的弟弟?
那双圆圆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明楼莫名地就想到了这世道中渐渐被命运驭使而终于麻木了的人们,心底那还未完全熄灭的怒火让他猛的站直了自己,沉着声问:“你不甘于被虐待,你要逃跑,要与不公平的命运抗争,现在你已经站在了折点上,你想做自己的主人吗?”
那时候的明楼还是个张嘴闭嘴理论至上的学生,他的慷慨激昂显然让眼前那个可怜孩子愈发地紧张瑟缩,阿诚瞟了一眼床尾的单衣,又怯怯地仰起脸看着他,他又问了一次:“阿诚,你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弟弟吗?”明楼希望阿诚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诚首先要成为自己的主人。
他看着阿诚圆圆的眼睛溢出了眼泪,那些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那张消瘦蜡黄的小脸滑落濡进被子里,而后,小小的脑袋轻轻点了点,明楼松了口气,又矮身下来,看着小家伙咬着嘴唇压抑着呜咽,眼泪汩汩流了一脸,并没有去揣测他在想什么,明楼只是觉得其实这个孩子自己拯救了自己。
在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明楼花了很大的精力在阿诚身上。拯救是一条漫长的路,身体上的自由只是去除了锁在阿诚幼小灵魂上的一道枷锁,明楼能做的就是尽力指引他真正明白他不是谁的附庸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也不需要惧怕那些以为掌握了他命运的恶人,他是一个独立自由的孩子,可以有自己的追求,可以表达自己的喜恶欲求。
从总是站在角落里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时刻警惕着到他可以自己开口说想要什么,明楼竟然从心底生发出些许养儿不易的感慨,他看着小家伙对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衬衣背带裤的孩子定定的出神,又看着他因为发现了自己而略微惊慌地转过身,窘迫地背起手,习惯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大概又想起自己说过“要抬起头做人”的话,立刻扬起头,用力抿起了嘴,日渐红润的脸颊堆起了两块嘟嘟的小肉,明楼上前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颊,叹道:“总算开始长肉了。”而后抚了抚本就平整的衣领,问他想和自己说什么,阿诚就像一处清浅澄澈的泉眼,明楼一眼就能看到其中汩汩冒出的泉流,哪怕再清细,他也看得透。
阿诚犹豫着,明楼给他时间犹豫,目光却满是鼓励,终于,那孩子轻声问:“大哥,我可以和小少爷一起学识字吗?”
他可以叫明楼大哥,却还是叫明镜大小姐叫明台小少爷。
明楼眉心收了收,沉敛着嘴角说:“想好怎么说了,再来和我说!”说完又觉得自己严肃的过了分,好不容易他知道开口提要求了,让自己这样一吓,会不会再吓住,要慢慢帮阿诚卸下心防融进这个家,要培养他成人,明楼着实没有经验。
也就在他这一后悔又打算离开的功夫,阿诚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袖,仰着脸,有些焦急地红了眼眶,急切的声音也大了些:“大哥,我想学识字!”
明楼惊讶也欣慰于他这样的心有玲珑,也更坚定了要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独立又有品格的人,他应允了阿诚,又说会亲自教他,阿诚听了却不好意思起来,说怕耽误大哥温习功课,能跟着小少爷学就很满足。
明楼拉了他的手去自己书房,路上警告他以后要么叫弟弟要么叫明台,再听他叫小少爷,就罚他不许吃晚饭。
他家阿诚对吃饭一向虔诚。
晚饭时候说起识字的事,一向安安静静吃饭的阿诚难得张了次嘴却又顺口叫了声小少爷,明楼在旁边干咳了声,阿诚一句话没说完又憋了回去,手将饭碗往自己眼前拢了拢,抓着筷子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明楼,后者用指尖轻轻磕了磕碗沿,阿诚抿了抿嘴,对着明台红着脸改口叫了弟弟把话重新说了一遍,明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开开心心地说有阿诚哥陪着学字才好。倒是明镜惊喜的很,给大弟一个赞许的眼神,笑吟吟地夸起了阿诚,小孩子到底聪明伶俐,见到自己不过叫了声弟弟她便如此高兴,歪头想了一想,待明镜说完,他又红着脸低低说了句:“谢谢大姐。”
这下,明镜是真的高兴的不知所以,一个劲儿夸明楼现在才是真的少年持重,有了阿诚,整个人都成熟了云云。明台听不明白,脸颊上还粘着米粒,疑惑地问大姐夸阿诚哥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明楼面上做足了长兄如父的威严,肃着脸指了指明台脸颊,小家伙一瘪嘴,埋头继续吃饭,再看阿诚,嘴里认真而虔诚地嚼着饭,明楼心下却得意这般威逼利诱还是得当的,只不过不能让大姐知道罢了。

阿诚聪明肯用功,又十分听明楼教导,课业从来不用明镜担心,平日里更是乖顺听话得叫人放心,比起来明台那个一刻也不得安稳的混世小魔王更让她费心,以至于有天明楼数落明台张嘴闭嘴全是“学学阿诚哥怎样怎样”,明家老幺被训得抬不起头扑她怀里找安慰,明镜才意识到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稳妥得太不像话,这哪里正常了!于是一面搂着小弟,一面训大弟:“明楼,你把我们阿诚教成什么样子了!”
明楼和阿诚听了都是一怔,一个想的是阿诚什么样子了?一个想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明镜冲懵然的阿诚招手:“阿诚,过来。”
阿诚忐忑,下意识抬眼去看明楼,可惜他家大哥也是一脸茫然,明楼在拼命回想自己哪里教导错了,横看竖看横想竖想他家阿诚都是个极妥帖的孩子。
阿诚挪到明镜跟前,叫了声“大姐”便规规矩矩站着不动。
明镜拍了拍自己左侧的沙发:“来坐。”右边已经被明台连着臂弯都占据了。
阿诚摸不着头脑,端端正正在明镜身侧坐好了,又仰着脸看着大姐,还是一脸茫然。
明镜无奈抬臂轻轻揽住他,却觉察出他僵硬着撑着身子,不至于把重量压到自己身上,于是看向明楼:“看看,他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会撒娇的,小小年纪学你老气横秋,你教的真好!”旁边明台赖在她臂弯里煽风点火,直说大姐说的对。
明楼当真是哭笑不得:“大姐,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的确不撒娇了,你之前不还说我不够持重么?怎么这又老气横秋了?”
阿诚松了松撑着自己的力气,轻轻靠着明镜的臂弯,眨着圆圆的眼睛替明楼说话:“大姐,我们家里有一个明台就足够了!”明镜一低头,就看到他笑弯了的眼睛满满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狡黠,旁边明台毕竟还小,没琢磨过来他阿诚哥是变着法儿地说他淘气,还在那儿嚷着“阿诚哥就是像大哥,又不许我做这个又不许我做那个,口气都像大哥呢!”
明诚探探头,清清白白一张无辜的小脸,眼睛明亮得不掺杂质看向他家小少爷:“明台,镜盒修好了,你记得放回去。”
趁着大哥大姐还没反应过来,倏地变了颜色慌张起来的明台小兔子一样窜上了楼:“我去练字啦!”
阿诚稳稳当当地从大姐身边站起,回去拿了先前读的书,又极识礼节地告了退,回楼上自己房间温书去了。明楼听着楼上的房门轻轻一响,再看看姐姐,似乎也觉得自己把这孩子教的有些太妥帖了。

“跟随学谁!”明镜淡笑着评价了一句。
明楼倒是兴致很好,笑着说:“当时大姐也是这么说的,那时候大约是过犹不及了,把他少年心性给教导得藏了起来,总是觉得他受了那样的苦,既然养在了我明家,就得让他成才,才不负他那养母领养他的初衷。”
“想必那时候我将心思都用在明台身上,忽略他了,还好有你,”明镜低低一叹,道:“我从来没梦到过他,更不记得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明楼的笑容一僵,自言自语:“我一直记得他的长相,又总是怕遇到长得和他一样的人,怕他记得那些事,太痛苦。”


评论(16)
热度(76)

© 子___子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