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___子

能走不跑 能站不走 能坐不站 能躺不坐

【凌李】不可能才不是不可能的事

很久没写文了,这篇从有了题目到开始写到写完得小半年了,就当是才不是系列的最后一篇吧

和之前的大院长小卷毛完全不一样的凌远李熏然

人生路很长,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吧。

谢谢各位对才不是系列的支持,希望总有一款小卷毛和大院长能够温暖这个世界里的你。

让我们继续好好爱他们吧!

不可能才不是不可能的事

1

凌远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李熏然。

高耸的围墙,萧瑟的寒风,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依旧感受到彻骨的凉,而李熏然就站在那张老旧到掉漆的棕色桌子后面,漠然地注视着这一路沉默的参观队伍,洗的泛白的棉袄让原本清瘦的人看起来略臃肿,凌远在人群中不由自主驻足,却又被后面的人催促着裹挟着往前走,他扭回头踮着脚想越过那些脑袋再去看清楚那个人。

刺骨的风兜了他一脸,凌远却在想:这么冷的天,连顶帽子都没有,理了平头,他一定很冷。

凌远来不及震惊,只觉得酸楚。

后面的参观教育于他来说就是过眼烟云,凌远心心念念都在李熏然身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要当警察的吗?

无数的问题几乎要烧爆了他的CPU,他急切地想要答案,但理智阻止了他脱离队伍回头去找李熏然问个究竟。

2

卫生系统进行的反腐倡廉教育活动,凌远作为主持工作的副院长是必须要参加的,有生之年到省监狱转一圈成了很多人来回路上的谈资,凌远并不以为然,尤其是在深牢大狱里看到李熏然之后,他的心情已经霾到了首都。

回到办公室,凌远就打电话给熟识的人,他有太多的疑问要得到答案,可是事与愿违,他的关系网回过来的消息耐人寻味:他可以试着去探视一下。

凌远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急切驱车又去了一趟省监,一路上他都在设想这个太不正常的环境下故人重逢该说什么怎么说,却没有料到等到的只是一句冷冰冰的“犯人拒绝探视”。

那是李熏然。

这是凌远得出的唯一答案,努力尝试都是白搭,他和李熏然之间隔了一堵高墙,却像是被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临走,凌远浑浑噩噩地问接待民警:“他犯了什么罪?”

那人将他仔细看了看,目光有些疑惑,凌远解释:“我们很多年没联系了,我不知道……他……”

那人斟酌着领带叮嘱的能说与不能说的界限,简单的回了一句:“非法拘禁。”

凌远怔了怔,下意识问:“几年?”

“还有两年。”

凌远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车开回的家,他在车里坐到手脚冰凉,脑袋里过电影一样过着少年时代那个顶着一头小卷毛眨着眼睛叫他“远哥”的李熏然,青春阳光纯粹,拉他出泥淖,陪他闯绝境,不过是因为医院里的一面之缘,那是他的少年,是他放在心底不敢流露分毫的少年,怎么一眨眼,阳光正好的画面就被寒冬腊月的风给撕了个干脆呢?

3

凌远有空就往省监跑,却一次也没见到李熏然,每次接待他的都是同一个人,次数多了,那人便劝他别白费时间了,里面那个小子是个犟种,管教都劝不动的那种。

凌远最后一次去,时近初夏,空气中已然有了微微的燥热,接待他的民警依旧是摇头叹气,凌远没说什么,小半年的时间他都没打听出李熏然这件事一星半点的消息,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在里面还好。

他要出国了,等他回来,李熏然应该已经出狱了,到时候茫茫人海他要到哪里去找他?凌远愣怔地看着那扇铁门不愿走,甚至都动起了随便犯个什么罪进来陪他的念头,他想见他,这个念头在日复一日的拒绝里终于让他想得要发疯。

那天,凌远在监狱外待到天黑,眼看着那日头落到高墙后,空气里的燥热早已经被晚风吹散了,凌远拉开车门,忍不住低头抵住了车门,再见,李熏然。

最绝望的事情不过是眼看着希望从眼前溜走你却毫无办法。

凌远再望一眼那高墙,依旧透着寒冬里的冰冷,像他的心情,他想大概从十六岁他偏执地想要脱离过去开始,他和李熏然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4

十六岁,在别人是花季雨季斑斓缤纷的年纪上,凌远有着人生最惨淡的经历,亲生父亲冷血自私,亲生母亲偏执疯狂,养父当收养他做仕途进阶的台阶,养母从始至终将他视为空气,他的存在看起来就是个丑陋无比的笑话。

十六岁的凌远瘦的吓人,那天他筋疲力尽地淋在瓢泼大雨里,少年执拗地跟着他,亦步亦趋,执着地要给他打伞,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挥开,终于少年扔掉了伞,陪他一起淋着雨,他看不清少年的样子,记不住那些他给自己带来的阳光明媚,他被过去的魔咒捆缚住再也无法挣扎,那时候的凌远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这些事。

他申请了美国的学校,拒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善意与恶意,强迫自己再也不去看那个少年,他不要软肋不要牵挂,要完全逃离这一切,就不能再看他。

等凌远要走之前,李熏然找过他一回,送给他一个小小的飞机模型,少年的笑容还是那样的热情明媚,他以为他还会回来,凌远看着那双圆圆的眼睛,一念之差把那句“我不会再回来了”咽了回去。

“远哥,等你回国的时候我刚好大学毕业,那时候我就当警察啦。”少年的眼睛里有光,那个瞬间,凌远心软了。

5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凌远留了那个狱警的联系方式,李熏然的状况都在他的脑海里根据电话里的描述勾勒着,日复一日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中间替人强出头打架关了十天。那年参观时,凌远见过那些个单独的小房间,门一锁,窄窄的一个小空间不分昼夜地关十天,他无法想象李熏然如何在里面生活。

不能想,但又止不住地想。

从十六岁到三十二岁,十六年的时光里李熏然是什么样的?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变故?这些念头始终盘踞在他的心头,他会问自己:凌远,你早干什么去了?

早?

每到这道坎儿,凌远都会对自己嗤之以鄙视,早先他只顾着矫情自己的了。

这些年里李熏然家中遭逢变故,他不知道,凌远懊恼,他不知道的关于李熏然的事太多了。

6

凌远回国后很忙,忙着改革工作与人斗与钱斗与自己斗,身心俱疲的时候李熏然当年送他的那个可以说得上简陋的飞机模型就成了救命的稻草,然而李熏然出狱后就再一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凌远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认命了,看着飞机模型,他也有那种也可能哪一天就能再遇见的念头,生性悲观如他很快就把这一丝丝的期冀深埋下去。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个道理,凌远深谙。

但是老天爷喜欢不按套路出牌,凌远抱着这辈子与李熏然没有缘分的悲观念头冷不丁地就看见了李熏然。

冷静如凌院长也忍不住倒退回去用力搓了搓眼,是李熏然,没错!卷毛头发有些长了,他垂着头,刘海半遮着眉眼,整个人恹恹地靠着墙角,凌远觉得电视里书里那些久别重逢的描述是真的,不论是近乡心怯还是百感交集,他都觉得这一刻的时间被无限地拉长了,拉长到他真的恍惚以为这世界这空间这时间里只有他和李熏然两个人。

该说什么?该怎么说?这些念头还没来得及排上队,凌远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一个穿着时尚靓丽的女孩儿就闯进了这个空间,踩着高跟鞋“噔噔噔”风风火火地拐走了他的李熏然。

凌远站在原地,一瞬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百感交集,只不过人生大起大落恐怕不过如此。

7

如果有人问凌远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的答案可能有点复杂,总体来说都是围绕李熏然这一个人,他后悔十六岁那年没有珍惜李熏然,在接下来的十几年没有去试着找李熏然,若干年前在医院再度重逢时他没有勇敢地追上去叫住李熏然。

是的,一晃又是许多年,凌远因为那个妙龄女子的出现心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困住了手脚,凌远那时候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打扰他,答案是确定的,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李熏然消失在走廊尽头。

拼了老命挣扎回海平面,理智告诉他李熏然还在这个城市,他们可能还会再见,凌远留意着身边每一个人,这么多年成了习惯。

这个城市实在太大,千千万万擦肩而过的人里始终没有一个李熏然。

凌远最最后悔的事大概是当他们还是青葱的少年时他应该问一下李熏然愿不愿意当自己一辈子的太阳。

如果那时候他那样做了,总不至于年近四十人生一片灰暗。

习惯归习惯,他会留意每一个路人,却说不上是不是对再再再重逢有什么期待,凌远想这辈子大概是真的不可能再相遇了吧!毕竟自己是个愚蠢的人。

太过执着,不肯放过自己,所以才错过了李熏然。

凌远四十那年,辞掉了行政职务,踏踏实实地当个外科大夫顺便教书育人,很多人不理解正当壮年前程大好的时候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而凌远只是有一天疲惫至极时看着那个益发陈旧的飞机模型觉得该放过自己了。

那些身世的种种工作的种种就试着慢慢放下吧,毕竟丢了李熏然这件事早已经让他身心俱疲。

有句老话说的好,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8

人生的确没有那么多的十年,绝大多数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可能就真的成为时间洪流里的不可能,所以按照某种理论上来说,凌远也不知道自己打了个喷嚏的功夫,隔着半个祖国的西北某地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地震。

他是回家休假的,三年的援建项目才进行了一半,收到消息,凌远第一时间打飞的飞了过去。重大自然灾害,必然会有伤亡,他是一名称职的外科大夫。

次生灾害就悬在救援人员的头顶,凌远只是个医生,只能负责救人命,却和所有人一样的焦虑,在大山深处,还有几个自然村没有消息,救援指挥部决定成立救援小组,医护人员必不可少,凌远带着两名年轻的医生加入了救援小组。

后来,凌远才知道他们迎着落石心惊胆战往灾区里去的背影被网友冠以最美逆行者,那时他已经回想不起来将近七个钟头的跋山涉水攀岩越谷是什么滋味了,可能那段记忆太不美好,已经被他的身体本能地排斥掉了。

关于那场生死救援,他的记忆明晰在雨幕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上。

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衬衣贴紧在瘦削的身体上,那人淋着雨迎着他们跑来,唯一的雨衣包裹在他怀里那个孩子身上,他踉跄着几乎要跪倒的时候跑在最前面的两个小战士接住了他。

凌远在自己不成节奏的喘息声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听到自己喊出了久违了的名字:“李熏然?”

9

大山里面,住户分散,所谓的自然村最小四五户,最大规模也不过十一二户,每个村的留守人口每张脸在脑子里面一遍遍过,医生在给孩子做检查,李熏然拎着不知谁递给他的雨衣喘息着,原来搀扶他的小战士在凌远接过孩子之后就遭到了拒绝,大雨没有停的意思,他回头去看自己的来路,拉住从身边蹭过的小战士,哑着嗓音问:“你们,谁是负责人?”

条件太差,几件雨衣撑起来的临时挡雨处屏挡不了多少风雨,救援队尽可能为小伤员围出来一方空间,紧急救护措施做得很得当,凌远抽空从缝隙中瞥了眼那个消瘦的身影,比那年在监狱里时更瘦了,这个想法从心头一掠而过,孩子要有人送回去,他下意识地问:“孩子的监护人?”

除了雨水打在雨衣上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凌远把孩子交给其他两个大夫,走进雨中,李熏然正和带队的上尉低声争执,凌远几步上前,站到李熏然身边,打断他们的对话:“这孩子要赶紧送出去,他还有亲人吗?”后面这句话他是问李熏然的,李熏然没有看他,依旧看着上尉,雨太大,凌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李熏然的固执坚持。

“上夏村六户三十口人,当时在家的只剩下这个孩子了,上夏村周边还分散着三个自然村,留守人口好几十,你的人能分几组?”雨水浇不灭李熏然语气里的焦灼。

“你就那么能确定上夏村没有幸存者了吗?”上尉也很急,他的压力也很大,人命关天。

凌远似乎明白了他们争执的焦点了,他看向李熏然,后者沉默了。

凌远极其厌恶这大雨倾盆,不单单延缓了他们的救治工作,也模糊了李熏然的眉眼,可这么大的雨也没把这人身上的泥泞冲洗干净,李熏然依旧像是从泥塘子里滚过的样子。

“上夏村没有了,泥石流发生得太快,整个村子都没了。”李熏然的声音好像被沙砾碾过,听得凌远心里发紧。

“那这个孩子……”上尉怔了怔。

“他之前肺炎发烧,家里只有个不识字的奶奶,我带他去镇上医院打了一个周的针,今天是打算回家的。”

李熏然没解释这孩子怎么受的伤,但是凌远下意识拉起他手臂,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着,浸透了泥巴汤子的土黄色衣服就这样在他面前一点点露出了本来面目。

那本该是一件天蓝色的警服,然后凌远看见李熏然被雨水泡的发白的手掌上遍布着伤口,扯起他要走:“你怎么不说你也受伤了?”

李熏然没动,生硬地问上尉:“你的人能分成几组?”

“万一上夏村还有幸存者……”

这是一个关乎人伦道德的决定,上尉没办法决断,李熏然重新攥紧了拳,凌远松开他手臂,语气尽量平静:“我们只有三个医生。”

要不要把救援力量分散到上夏村?

时间真的就是生命。

10

李熏然说没有路了,凌远喘着粗气一步一滑攀着一棵树往前迈了一步,心想他没说错,确实没有路了,他们在硬生生的走出一条路,最近的翻山越岭的路。

雨渐渐小了,严重的体力消耗让浑身湿透的凌远觉得有点冷,他勉强抬头看了眼队伍最前面的那个背影,难题最终交给了上级来决断,他们后面还有一支救援突击队,上级让那支队伍分出一部分人力去上夏村。

接到命令,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熏然抿抿嘴没说话,低头把喝了一口的纯净水小心塞进匀给他的背包里,凌远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们在和老天爷抢时间,凌远主动要求进了李熏然那个小组,据李熏然介绍,那是最远的一个村,沿途地质情况更复杂。

凌远想这次就算刀山火海他也要跟着他,他甚至想最差也就是个死了。

真到了那一步,凌远祈祷那就一块石头把他俩一块砸死的好。

11

后来,李熏然问:为什么要想着死呢?

凌远想了很久,大概,他们分开的太久,他忘记了要怎么顽强向上的活。

四天三夜,到凌远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好好说话的时候,黄金七十二小时过去了好久,连台手术做了很久,伤者救了很多,凌远拿着一根火腿肠,手指软的撕不开包装。

护士跑来塞给他半包葡萄糖,凌远放弃了火腿,仰头把葡萄糖喝了,低下头喘息的时候,他看见李熏然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警服在三米开外看着他。

凌远是跳起来的,用后来李熏然的形容是就像有人在他屁股底下放了个炮仗,凌远整个人一下子离地三尺和个窜天猴儿似的。

这种接地气儿的形容在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凌远已经见怪不怪,那时候却让他心疼这个黑瘦黑瘦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人太累了,大脑也会跟着停止思考,凌远没精力去想深牢大狱里的李熏然和如今在山里当驻村民警的李熏然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李熏然很憔悴,警服上浮了好几层汗碱,凌远低头看了看自己,恐怕好不到哪里去,他笑了一下,然后抿起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熏然张张手臂,微微歪了下头,解释:“你还要救人,我身上太脏了。”

凌远仿佛才给大脑搭上线,意识到他的动作其实是想做什么,凌远抿出一个笑容来,是要有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不,李熏然,我可能会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这样就不用再分离。

凌远也张张手臂,两个人因为这看起来极其敷衍又幼稚的动作笑了起来,李熏然笑弯了眼睛,黑黑瘦瘦的他笑起来带着挥之不去的沧桑。

他的少年早已经不再是少年,凌远突然害怕,他错过去的不可能再弥补回来了。

12

“……这里人少,简单,和过去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李熏然微微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高山丛林,语气波澜不兴。

凌远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斟酌着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李熏然收回目光,转过脸看着他,道歉:“对不起啊,那时候一直拒绝见你。”

“是怕连累我吗?”凌远笑着摇摇头。

李熏然沉默了稍瞬,笑笑:“是觉得没必要。”

闻言,凌远挑起眉,完全是不自觉的下意识动作,心就和从悬崖滚落一般,眼看要碎的稀里哗啦,李熏然垂眸,浅笑:“那时候没想过能活下来。”

凌远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停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被紧紧地攥成了拳。

有人从帐篷里出来叫凌远,他回头应了一声,而后看着李熏然有些犹豫,李熏然抓抓头发,噙着一抹笑意:“你忙吧,我……”

“你电话多少?”凌远看着这个胡子拉碴的警察,语气急切。

“我手机泡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李熏然依旧淡淡笑着。

凌远皱起眉:“你……忙吗?等等我可以吗?我处理完就来找你。”

李熏然笑容浅浅的:“好。”

凌远一颗心忽忽悠悠往回落,一步三回头往帐篷里跑,李熏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笑容浅的几乎看不出来。

凌远觉得心酸,他错过去了,真的错过去了。

13

后来李熏然托人告诉他有事先回去了,凌远懵了一瞬,总不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吧?这叫什么?得而复失吗?

这些日子见多了生死别离,想到李熏然那句“没想过能活下来”,凌远心里一阵黯然,这世上真的是除了生死其他事都不重要了。

凌远要随这批危重病人转移回隔壁市的医院,各种事项琐碎繁杂,等他抽出时间来去找李熏然,已经是临行前俩小时了。幸好,李熏然在派出所临时搭建的工作点里正埋着头写东西,凌远的角度只能看到瘦瘦的身体支棱起黑色的T恤,和一个后脑勺。

卷卷的头发贴伏着,像这个人一样,缺失了些什么。

凌远想了想,是生气,那个十四岁的少年独有的生气,朝气蓬勃又温暖明亮。

“熏然。”

那个人闻声回头,凌远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便是一抹浅淡的笑容。

凌远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笑容会属于李熏然。

他伸出手:“笔!”

李熏然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没反应过来,凌远索性从他手里夺过笔,又低头找纸,李熏然眨眨眼,把自己本子递了过去。

凌远在本子上留下自己的电话住址教学单位临时工作单位等等等等,所有能找到他的个人信息全写了下来,整个过程帐篷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声音,瘦长的手指突然盖过来,笔尖在纸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凌远抬头,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在他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中少的可怜,可眼下他就是觉得有必要如此。

山不就我,我就山,李熏然不再是他的少年了,那他可以争取成为他的半边天。

“银行卡号就不用了。”李熏然有些哭笑不得,从他手中拿回笔本,他垂着眼,凌远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紧紧攥住拿着笔本的手腕,凌远艰难地开口:“我四十了,从十六岁到今天,我荒废了二十四年,是我错了。”

李熏然抬眸看着他,摇头笑了笑:“我联系不到你的时候,其实埋怨过的,那时候年龄小觉得你经历的事情我都能感同身受,”他转了下手腕,却没想到手腕上的力度不减反增,笑容不由得苦涩起来:“等自己长大了经历了事情,才知道没有什么事旁的人可以感同身受的,那是不可能的。”

“不对,”凌远红着眼,心里从未如此焦急过:“我感受得到的,真的,熏然,我那时候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只是……”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李熏然看,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拉住他。

李熏然又要抿起笑容来,那种笑不进眼底的公式化的笑容,凌远不想接受,他抬手捂住李熏然的眼,几乎要哽咽:“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你了,可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你,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对吧!”

凌远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失的那二十四年是自己的亏欠。

李熏然拉下他的手,沉默不语。

“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凌远突然想起什么,撒开手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猛的回身拉起李熏然,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放走这个机会:“你跟我走。”

他拉着他穿过帐篷群,穿过志愿者队伍,喧闹也好,拥挤也好,凌远始终不肯松手,李熏然默默地跟着他,没有阻止也没有问目的地。

14

李熏然看着这个老旧的飞机模型,依然沉默不语。

“你的感同身受我知道的,这么多年,我靠着这个走下来的。”凌远不管打包好的行李又被自己拆散,他看着李熏然,只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心。

李熏然,你不是一个人,看看我呀!

李熏然低头摆弄着飞机模型,它太小了,还不足自己一个巴掌大,那时候他一眼相中了柜台后面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想的就是小不占地方他远哥走哪儿都可以带着,原本新鲜明丽的颜色都被岁月洗刷过了,至于留下陈旧的气息。

“我……”他哑着嗓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不说,起先是因为不能说,后来就不想说了。

“我放过我自己了,熏然,十六岁的时候我以为那些事会跟着我到死,我不可能走出来,可是你看,我放下了。”凌远不需要他说什么,他亏欠了二十四年的话要先说完。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件不可能的事,对我来说,大概就是放下你吧!”

李熏然蓦得笑了,他笑着捂住自己的眼睛:“你……你的逻辑真是蛮不讲理。”

凌远看着他笑得弓起了背弯下了腰,蹲在那里把头埋进手臂里,看着他手里握着的那个飞机模型,叹息:“我的逻辑是为你存在的。”

他蹲下身,把这个人揽进怀里,李熏然,我们俩是有将来的。

15

李熏然要提前退休了,年轻时候太拼命落下的毛病排着队往回找,派出所所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坚持要给老李同志搞个光荣退休仪式,惨遭拒绝后,跟在老李屁股后面跑了四个山头走了三个自然村,一天下来嗓子都说哑了,李熏然哭笑不得,他见过轴的,没见过在这种小事情上轴成这样的。

所长挤挤眼睛:“您不一样,这也不是小事。”

李熏然白他一眼,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大山里头的民警,他是多出来三头六臂不成。

所长笑而不答,李熏然别过脸去当没看见。

年轻时候张狂孟浪生死不惧,兜兜转转回来才知道要承受的东西太多,功勋也好荣誉也罢,早就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里堆满了灰。

到底李熏然心软,松了口,所长欢天喜地去操办了,电话里李熏然和凌远吐槽这件事时,凌教授推推眼镜,比较关心另外一件事:家属可以观礼吗?

李熏然只觉得这老头越老越没正事了。

怎么叫没正事?凌教授摘了眼镜正襟危坐:咱俩两地分居十几年,好不容易要修成正果,我还不能看个现场直播了?

能!怎么不能!热烈欢迎!所长同志替凌教授拍了板,问李熏然:我顺便给凌教授订个机票?

李熏然摇头,那老头自己爱折腾让他自己订。

16

李熏然在大山里待了小二十年,乡里乡亲都处出感情来了,退休仪式翻山越岭得来了不少人。

年轻时候刀尖上走钢丝都没怕的人,站在话筒后面紧张得两只手直搓裤缝,可李熏然看着人群中端坐着的凌教授,蓦得就放松了,他低头看看胸前所长不知道从哪儿给他翻出来的勋章,笑着摇摇头。

这里的每个人都值得他感谢,他敬了个礼,认真又虔诚。

那时候他没想过会活下来。

后来在这大山里也没想过能活过来。

那年他抱着孩子跌跌撞撞为他找一条活路,隔着雨幕看到凌远时好像看到了生命的一个轮回。

17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是不可能的事,除了放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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