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___子

感谢看文的各位～
水逆才不是糟糕透顶
1
李熏然最近走背字儿，先是好不容易结了案和同事们胡吃海喝犒劳自己，回家觉都还没睡踏实，就被翻江倒海的肚子闹起来，撑到凌晨实在顶不住，自己开车去医院看急诊。
事实证明李警官是高估了自己的，在把车撞上停车位外侧的花坛之后，肚子绞疼得他整个人都虚了，挣扎着从小奥迪里爬出来，一步一挪瞄着急诊两个大字去，路过玻璃门时看到一个耷拉着头毛萎靡不振的李熏然，李警官的内心是拒绝的。
长这么大不知道什么叫肠炎的李熏然总算对这俩字有了切身体会，坐在输液大厅里生无可恋。大约二十分钟前，夜班大夫热情地问他要不要先打个止疼针？碍于面子，李警官果断拒绝了。
然后整个人都疼得不太好了。
好在李警官神经略粗，疼着疼着，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卷毛脑袋点在胸前，一只手挂着水，另只手还捂着肚子，怎么看都有点凄惨。
2
急诊凌晨时来了个危重病人，在外科值班的凌院长被叫下来会诊，值班医生差点话都不会说了，哪想到一通电话叫下来的是院座。
抢救完病人，凌远握着听诊器穿过输液大厅去乘电梯，输液大厅几乎没人，灯也关了一半，这个时间来输液的大多是急诊的病人，疲惫的目光习惯地扫过整个大厅，病人和家属，病人和家属，家属家属和病人，家属病人和家属，病人，家属和病……
凌远视线回拉，重新落到那个点着卷毛脑袋打瞌睡的病人身上。
啊，莫名觉得颈椎有点疼。凌远抬手揉揉脖子，想到韦三牛一句至理名言:大半夜独自一人来看急诊不是单身狗就是快成单身狗。
大概是同为单身狗的觉悟吧，等回过神来，凌远已经站在卷毛脑袋身前，同情地叹气，幸亏过来看一眼，这药都要滴完了，人还睡着，了得吗？
冲护士站后面紧张得瞌睡虫都吓出宇宙的小护士招招手，指了指药，凌远示意:该换药了。
凌远看眼药袋上的名字，李、啥啥？护士们也向医生看齐写字龙飞凤舞起来了？凌院长眯着眼反复琢磨那是俩什么字，凭借他行医十几年的经验，在心里默读了一下三个字，弯腰轻轻推推卷毛脑袋的肩膀:“李墨熬？”
凌院长心说起这名字的人也真够缺心眼的。
3
李熏然是被推醒的，人还没清醒过来，痛感先兴奋起来了，紧捂着肚子两条长腿往身子不经意地收了又收，这才抬起头。
凌远怔了一怔，被双有点懵懂还有些疲倦又满满都是忍耐的圆眼睛一看，像是被点了什么穴道，又像是一下子挣脱了地球引力漂浮进了外太空，耳边一片寂静无声，越发衬托出自己的心跳是那么得……快。
响得和擂战鼓一样，瞬间叫人精神一振。
“李熏然，是吗？”小护士拿了药过来，确认病人名字，李熏然的目光从眼前的白大褂移到小护士身上，勉强挤出绅士礼貌的微笑:“是，谢谢。”
地球引力又突然发力把凌远猛地拽回地球，他从成熟男人的声音里分辨出了十足的诚意和同样的隐忍。
凌远俯身下去，拿开卷毛脑袋捂着肚子的手，试着摁压几下，沉声道:“摁着疼的话告诉我。”
站在一旁的护士被连续两个成熟低沉的嗓音震得骨头有点发酥，手忙脚乱换好药，站在一旁感叹:要是声音可以杀人的话，她都死上两回了！
问题还是心甘情愿的啊！
4
“李墨熬？是吧？”凌远从卷毛脑袋身边的空椅子上拿过病例，一边十分艰难地叫出这个名字，顺便还送给卷毛脑袋一个特别同情的眼神，这都起的什么名字啊！家长还有没有点责任心了！
李熏然眨眨眼，一愣一愣地和白大褂对视，啥？
一眼而已，凌远差点又飘去外太空，垂眸于手中的病例，机械地翻开，十分华丽地错过了首页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
小护士犹犹豫豫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是李熏然，院长。”
白大褂翻病历的手一顿，李熏然感受到了微妙的尴尬，捂紧肚子，收起长腿，一脸无辜。
凌院长目光上移，落到药袋上，大概只有小护士自己可以认清画符咒一样的三个字和三个小魔鬼似的冲他坏笑，凌远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继续翻病历，李熏然仰着脸错觉看到了一个慢慢撒着气的白色气球。
凌院长心说: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5
李熏然是个顶好听的名字，说完会让嘴角停留在一个微笑的弧度上，令人心情愉悦。
凌远打发走小护士，嘴角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站在那里，问:“需要止疼吗？”
李熏然的额头跳了两跳，在顾及面子和告别疼痛之间艰难选择，肚子里搅得翻天覆地，他简直怀疑里面有个齐天大圣在大闹天宫，一瞬间也分不出精神来纠结，埋下头用力扛过这一波疼痛。
眼角瞥过一抹白，李熏然勉强抬抬眼皮，发现白大褂在旁边坐了下来，诶？唉！李警官重新坐直了自己，用目光询问:您有事？
白大褂没有立即回答的意思，李熏然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神经病，这个什么什么院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重新埋下头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声波冲击到了他这会儿丧到极致的内心。
“夏天还是不要胡吃海喝得好。”
凌远皱着眉看着病例，语气严肃又刻板，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李熏然睁大眼睛看了他几秒，木呆呆地“哦”了一声，内心深处传来发人深省的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6
李熏然最近走背字儿，前两天吃坏了肚子挂了水还发了烧，当然这都不算什么，他自己这样认为。
连续几天只能喝稀粥吃面条，李警官在蹲点的时候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强烈的煞气之下，是的，他还拉着肚子呢，接到一个外省协查的案子，嫌疑人在本地出现，刑警队要出人蹲点。
数了一圈，全队也只有李熏然和小内勤两个劳动力了，李警官认命地开着他的小奥迪出来跟控蹲点，前两天在医院蹭掉的漆还没补呢，小内勤对着花脸一样的车屁股“啧啧啧”，上车了极其虔诚地提醒李熏然:“副队，最近水逆，你可注意着点吧！”
小姑娘想说你可长点心吧，可看着副队煞神附体的样子，没敢。
李副队长得是无辜无害，威严还是有的。
李副队摆摆手说他不信那套，一点也不信。
嫌疑人小日子很是滋润，除了吃饭睡觉，白天时间都凑在巷口看一伙老大爷下棋打牌。天太热车子熄了火不开空调根本坐不住人，李熏然把小内勤打发去路对面的快餐店里吹空调，独自一人坐在车里蒸桑拿，一边蒸一边出汗一边灌矿泉水，灌完一瓶顺手往后一扔，一天下来，后座上一堆空塑料瓶。
傍晚，嫌疑人穿着汗衫大裤衩在附近的大排档喝啤酒吃麻小，隔了几张桌子，李副队撑着脸生无可恋，那边吃麻小，身边小内勤嚼着烤串，只能喝稀粥吃面条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响，李副队恨恨又灌了口水。
“副队，你真不来一串？”小内勤特别放得开，举着肉串吃得满眼冒光。
李熏然默默瞥她一眼，冷飕飕地提醒：“别光顾着吃，看着点菜！”
小内勤一边吃一遍点头：“晓得啦晓得啦，我等着菜下锅呢，副队要不你点个红腰？”
李熏然扶额加捂脸，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
7
李熏然因为惯性往前张了一下，在身体与方向盘亲密接触的瞬间又被安全带拉回椅背，那个瞬间他突然想起小内勤说的“水逆”来，又几乎立刻他就以唯物主义者的坚定否定了这俩字。
车辆碰撞的余音还在他脑海里绕不出去，人有点晕，李熏然扶着车门做了两个深呼吸，燥热的空气占满了肺部，越发得眩晕起来。
临近午夜的街头，路灯点亮了夜行人的孤独寂寞……凌远看到扶着车门一脸蒙圈的卷毛脑袋，立刻把之前那点寂寞孤单冷抛到了九霄云外。
加完班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被追尾，周身低气压差点憋死他自己，打开车门下车，袭来的热浪几乎卷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黄色的路灯下，除了寂寞孤单冷与疲惫劳累困，凌院长实在生无可恋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然而，卷毛脑袋像是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这颓废的夜晚。
毫不夸张，凌远觉得眼前呼啦一下，全亮了。
8
李熏然一直在冒汗，虚汗，特别虚的那种，交完班把小内勤送回单位宿舍，他就在不停地出汗，伴随着头晕恶心，残存不多的理智替他分析了一下，大概是在车里闷太久，中暑了。
冷风并没有解决问题，李熏然照旧晕乎乎地难受着，小内勤那张虔诚脸在眼前晃；水逆哦副队！
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追了个尾，从车上下来的李熏然一时分辨不明情况，懵圈状看着前车司机走过来，下意识地想：这个人看起来比较可靠，不会讹人。
可靠的凌远的确不打算讹人，表情愉悦地表示留个电话吧，明天再处理。
李熏然探头看看俩车亲密接触的位置，捂着心口痛不欲生，车屁股还没补漆呢，前保险杠又得修，还得修别人的屁股，哪有时间呀！
凌院长心里大概揣了一百只兔子，全都蹦蹦哒哒地在无声地呐喊：嘿，李熏然，你不记得我吗？
表情依旧很愉悦，完全不像被人追尾之后该有的样子，李熏然横竖觉得这人有点不正常，前两天在医院遇见时就不正常，这会儿更不正常。
“凌院长，是吧？”李熏然抹一把额头的汗，颇尴尬地打了个后知后觉的招呼。
一句话如同高射炮瞬间击落了凌院长提醒自己矜持的浮云。
凌远握着手机执着地要求：“留个电话吧。”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到了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却又违和地充满了克制的欣喜雀跃。
9
凌远去不远处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藿香正气水回来，那辆白色的小奥迪打着双闪停在路边，卷毛脑袋坐在马路牙子上，手边搁着一瓶矿泉水，整个人依旧垂着脑袋没精打采。
很好，没有逃逸，是个有担当的好青年。
李熏然中了暑，虽然三伏天夜晚也很热，但远不至于热中暑，凌远看着卷毛脑袋喝下藿香正气水，又递上瓶水：“这么热的天，一定要多喝水。”
李熏然满嘴都是酸爽的味道，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了一下，听到凌院长的苦口婆心，默默地想到自己车上后排的空瓶子们，盒盒盒笑了起来：“喝得没有出的多，都出汗了。”
“满头汗的时候吹空调了吧？”凌院长抬手摸摸卷毛脑袋的额头，汗涔涔的。
李熏然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嘿嘿一笑：“贪凉。”
凌远完全没有身为一个医生的自觉，略带嗔怪地看着他：“会感冒。”
李熏然眨眨眼，“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脑袋不那么晕乎了，才发现身边这人的眼睛深沉得极其好看，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夜空，真像！
“肠胃炎怎么样了？”凌远不紧不慢地问，好像这两个人不是坐在午夜的马路牙子上，而是在他的诊室里。
诶？李熏然条件反射捂肚子，呀！好饿！！
10
通知情况有变临时决定抓捕嫌疑人的电话赶在他邀请凌院长加个餐之前到来，李熏然急火火地往车上跑，凌远在后面叫住他，问：“喝了藿香正气水能开车吗？”
李熏然拉着车门停在那里，满脸懵圈：“不能吗？”
凌远面不改色：“好像不能，去哪里，我送你。你车可以先停在那边的停车场。”
诶？李熏然抓抓卷毛，迟疑地应了一声：“哦。”
11
凌远车一直没修，整天开着辆后保险杠变形了的别克耀武扬威，用韦主任的话形容怪寒碜的，凌远你缺那点修车的钱吗？
凌远说不缺钱，缺人。
卷毛脑袋没了消息，那天他把人送到公安局门口才知道圆眼睛的卷毛脑袋是个警察，很好，富有正义感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凌远很喜欢。
12
李熏然一如既往地在走背字，抓捕审讯熬了两天两夜，硬是坚持着走到审讯室外才头重脚轻往地上栽也多亏他意志力顽强。
被小内勤灌了半杯子白开水，李熏然眯缝着眼，问她：“咱俩有仇？”
小内勤一脸忧虑地摇头。
李熏然指指杯子：“能兑点凉水吗？太烫了。”
小内勤端着兑好水的杯子回来，一脸诡秘：“我就说最近水逆嘛！”
李熏然不说话，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13
唯物主义者李熏然因为连续高烧又一次在凌晨去挂了个急诊。
白色小奥迪仍旧没来得及修，头晕脑胀地停好车，李熏然突然间惦记起一件事来，他好像还没给凌院长修车。
捂着脸一路踩着云彩进了急诊，检查抽血化验，等他折腾到输液大厅坐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半个钟头。
发烧烧得他有些冷，一米八多的人缩在角落的椅子里避开空调出风口，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来的匆忙，连杯子都没带，想喝口热水也只能想想，李熏然叹着气感慨人生多艰。
端着白开水的小内勤又在眼前晃：水逆哟副队！
李熏然忍不住掏出手机度娘了一下究竟什么叫水逆，一边看一边打哆嗦，冷不丁一件白袍兜头罩下，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果然感冒了吧！”
李熏然扒拉下白大褂，抬脸看见凌院长噙着一抹笑意站在面前，背后好像张着两个硕大无比的翅膀，李熏然眼花甚至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羽毛。
历史啊，怎么能如此惊人得相似！！！
李熏然丢开手机，哪里还管水逆是几个意思。
14
李熏然在院长办公室盖着夏凉被痛痛快快地发了一身汗。凌远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笔记本电脑，时不时地换下他额头上的湿毛巾。
温热的水就在凌远手边，随时就能送到李熏然嘴边，李熏然昏昏沉沉睡着，恍惚回到小时候，也就念小学之前生病才有这待遇吧。
李熏然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看到凌远看着他笑，从被烧得迟钝的大脑里找回语言能力，一板一眼地道歉：“不好意思啊，你车我还没来得及修，要不我直接赔钱吧，别耽误你用车。”
凌远抿起一字笑，深邃的眼睛里装满了卷毛脑袋：“哦，我不缺钱，缺个修车的人。”
李熏然眨巴眨巴眼，怎么觉得这凌院长病得越来越严重了呢？
“哦！”李熏然想了想，正义凛然道：“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你看我行吗？”
15
李副队神清气爽地来到小内勤的面前，笑得眼角都是褶子，笑得小内勤内心一哆嗦。
“多看案卷少看星座，水逆这事儿才不是那么糟糕。”李副队如是说。
小内勤对着李副队快飘上天的背影小声嘀咕：“已经金逆了好吗！”